事情被暂时搁置。
转天李晓贺带然然去买新裙子。之前那件染上了血迹,纯白的纱裙被弄脏,就像纯洁的女儿被玷污,拿出来就是明晃晃地刀光剑影,直刺人心。
李晓贺抱着然然,庞勇拎着包,一家三口刚从电梯里出来,却冤家路窄,迎面碰上霍姐一家。
跟李晓贺的严肃凝重不同,他们有说有笑,见到李晓贺一家,脸上并没有任何不自在。
霍姐还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这是要出门呀?
李晓贺搂紧怀里的然然没作声,眼皮都没抬,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可就在她和霍姐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分明地听到霍姐嘴里不经意地带出的那句“嘁”,充满了轻蔑、不屑、讥笑。
那是一种拿钱买了罪后的释然,以及反过来对被收买方的鄙夷。
李晓贺全身颤抖,想追过去,却没有力气。她愣怔的瞬间,电梯门缓缓关闭。
庞勇架着虚弱的李晓贺往外走,刚出楼门,又碰到居委会的王大妈。
王大妈拉着然然的小手疼惜地说:“这孩子可是遭大罪了。”转头又冲李晓贺和庞勇说:“你们做得对,能私下解决就别闹到明面上。对孩子不好。”
李晓贺像只警觉的狼,冲着王大妈低吼:“你在说什么?”
王大妈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眼睛瞟了瞟四周,凑近李晓贺捂着嘴压低声音说:“你们对门那个混小子,今天跟院里那几个野孩子吹嘘这事,被我听见后骂了一顿。他是个小子,瞎嚷嘛不怕啥,可然然是个闺女,这种事传出去,以后然然还怎么做人?”
李晓贺像被雷击中似的,天和地都旋转起来。
李晓贺病了。头痛欲裂、昏昏沉沉。
她把自己裹进厚厚的被子里,想忘掉一切。
然后她好像就真的睡着了。
她在梦里来到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在那儿她看见了那张占据她童年噩梦的脸。脸上的表情狞狰丑陋,还挂着邪恶的笑。李晓贺恐惧、害怕,她想挣扎、想尖叫,却无奈怎么都动不了也发不出声。
梦境一转,李晓贺看到她妈手里拿着一沓钱。她跟李晓贺说:“妮子别怪妈,妈不是拿你挣钱。实在是因为你是个女孩,妈不能拿你的名声开玩笑。”
再一转头,恐怖的脸又猛然出现在她面前,咬牙切齿地向她步步逼近:“你家拿了我家的三千块,三千,你值吗?”
李晓贺吓得步步倒退,惊叫连连。那双罪恶的手还是一点一点地过来,直到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她的脖子上,渐渐加力……
李晓贺被庞勇晃醒,又被眼前的光刺了眼睛。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一点儿也不含蓄。
庞勇旁边站着然然,她双手伸向李晓贺,软糯的童音对她说:“妈妈快点好起来。”
李晓贺抱紧然然,眼泪断了线似地往下掉。
转头,她低声问庞勇:“日后然然会不会怪我们?会不会问我们为什么没有给她讨个公道,而是用她换了那笔钱?”
问这话时,李晓贺眼前回荡的是她曾经质问她妈的场景,声声不绝于耳,句句刺中心尖:在你们眼里,难道我就只值三千块吗?
李晓贺拎着证据义无反顾地走出家门。
什么流言蜚语、旁人眼光、邻里关系,和然然的心理健康相比,一切都是浮云。
作为母亲她只想让然然知道,这件事是坏人的错,不是她的,更不是然然自己的。
她不想让然然成为二十年前的自己。即便当初错不在她,即便当时父母考虑更多的是她的名声。可当他们收了三千块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从受害者变成了出卖自己的坏女孩。
这个认知让李晓贺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艰难过活这么多年。
何况闲言碎语就像洪水猛兽,光靠躲是躲不脱的。倒不如让罪恶暴露在阳光下,承受该承受的惩罚,至少可以让作恶者心存畏惧,而不是肆无忌惮变本加厉。
正视它,才能击退它。
李晓贺也会在未来用行动证明,无论于她还是于然然,这些遭遇都只是人生的一小段经历,绝非耻辱的印记。
李晓贺站在派出所门口整了整衣襟,扭头看了眼停好车跟过来的庞勇。
她知道庞勇同意报警是经过了复杂的思想斗争,不管这个过程多么艰难,最终他还是战胜了心里那个世俗的自己,选择和李晓贺一起直面风雨。
李晓贺忽然有些羡慕然然,羡慕她有自己和庞勇这样的父母,能在事发后做出明智地抉择,而不是代替她选择屈从和逃避。
李晓贺挽着庞勇的手,郑重地迈进派出所。身后斜下的夕阳散发出的血色光芒,将他们的背影拖拽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