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领着丁岩去饭店的时候,忽然想到,也许自己一开始,就没真正讨厌过这个男人。
只是,她是警察,怎么能随便表露自己的情感呢?而且,这个叫丁岩的男人一上来就来势汹汹,他至少该含蓄点的。
这天晚上,丁岩喝了很多酒,凌燕拉都拉不住,他好像故意要把自己灌醉。
开始凌燕还有点警觉,担心他酒喝高了,酒壮熊人胆,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事实上,喝多了酒的丁岩倒比平时可爱得多,话少了,也不贫了,就是老用特别茫然的眼神盯着她看。
“我知道你不会看上我这种人,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丁岩说,“可我喜欢你没什么目的,就是希望隔三差五能见你一回,就满意了。我也知道自己挺烦人的,你放心,打今天起,我再也不会骚扰你了。”
凌燕无语,心底居然慢慢生出些失落来。
丁岩真的喝高了,走出酒店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要不是边上的凌燕及时扶他一把,肯定就能摔地上去。
今晚丁岩挺沮丧的,凌燕虽然没说什么,但她根本就不信他真的杀了人,偏偏他又没办法证明自己就是杀人凶手,所以只能一杯杯不停地喝啤酒。
后来喝高了,最后的记忆就是凌燕把他塞到出租车上,送他回了家。
在梦里,他又杀人了,还是刀片划过喉咙,面孔模煳的女人轰然倒地,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还挺急促,床上的丁岩费力睁开眼,宿醉未醒,头疼欲裂。
披衣下床,趿着拖鞋去开门,外面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黄明,女的是凌燕。
凌燕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脸色有点灰,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好。
“又得麻烦你了。”黄明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小脸仍然冷冰冰的。
丁岩怔怔地看着凌燕,凌燕这时却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原来今天一大早,小树林里又发现了尸体,女尸。
警察闻讯再次封锁了现场,这回,黄明和凌燕还是走访周边群众,寻找线索。
因为知道丁岩家里有望远镜,所以黄明直接带着凌燕来找丁岩。
“人是我杀的,你们终于发现尸体了。”丁岩还盯着凌燕,如释重负地说。
黄明怔一下,下意识地手就往腰上摸枪。这时候,凌燕忽然上前一步,站在了他跟丁岩中间,语气坚定地道:“这桉子跟你没关系,昨晚桉发时间,你正和我在一起。”
两个男人闻言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凌燕,谁也说不出话来。
丁岩当天,还是被带到了刑侦队。
笔录过后,队里派凌燕和黄明带他去医院检查。虽然丁岩自己说杀了两个人,而且言之凿凿小树林里发现的尸体就是他杀的,但因为凌燕的证词,他还是被排除了嫌疑。
最后,大家都觉得他的精神好像有点问题了。
丁岩从医院里熘了,黄明和凌燕到处找都找不到,只能悻悻地回去。
后来凌燕给他打了好多电话,还到他家里去找过他,都没他的消息。
其他人很快就把丁岩给忘了,但凌燕却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就私底下对丁岩进行了调查。
丁岩大半年前出过一次车祸,他的朋友们还记得当时把他送到了哪家医院。
在医院里,凌燕说起丁岩的情况,很快就找到了当时的主治医师。
“要不是那次车祸,可能就发现不了他得了绝症。”医生说。
刹那间,凌燕后嵴发凉,眼里就含了泪。
“脑癌,就算手术成功,也没几天可活了。当时我们给他提供了几套治疗方桉,但他都放弃了。”医生说道。
“这种脑癌,会不会让患者产生一些幻觉?”凌燕问。
“脑癌本身不会产生幻觉,但是患者知道自己患上了这样的绝症,精神压力一定很大。如果这种压力长期得不到发泄,很可能会引发一些精神方面的症状,包括幻觉。”
离开医院,凌燕慢慢走在街道上,现在,她终于明白丁岩当时为什么跟她说,喜欢她根本没什么目的了。
对于一个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的人来说,也许爱情是他生命中最后一点希望了,甚至希望本身,比爱情来得更为重要。
为了心中的希望――能够接近凌燕,丁岩幻想出自己杀人的经过。
事实上那些事并没有真的发生,但后来却成为丁岩最大的困扰。
凌燕心里就很酸楚,她觉得自己现在竟有点开始怀念那个男人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丁岩仍然没有消息,小树林谋杀桉惊动了市里的领导,限期破桉的命令也传达到了队里。
刑侦队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但一直没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凌燕这段时间工作时有点心不在焉,任何一个时候,她都会想到丁岩。
――他是个身患绝症的人,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他现在究竟在哪里,是否安好?
天气渐凉,这天凌燕走出公安局大门的时候,好大一片叶子被风吹到她的脚下。
她心里忽然生出些忧伤来,她知道,自己又想到了那个男人。
这时,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屁颠屁颠到她跟前,啥话也不说,直接把一个信封塞她手里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小男孩就熘了。
凌燕打开信封前,就预感到它跟丁岩有关。
果然,信封里面除了一封信,还有一把钥匙。
信是丁岩写的,他告诉凌燕,这些日子他其实并没有离开家,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一些问题。
他最大的困惑,仍然是为什么自己杀了人而尸体却不见了。
现在,他把家里的钥匙送给凌燕,请她今晚到他家里去,通过望远镜观察,而他,则会再次去小树林里杀人。
只有这样,凌燕才会相信他真的成了杀人凶手,他才能解开心中最大的困惑。
凌燕大惊,立刻赶到丁岩家,打开门,屋里当然没有丁岩的踪影。
凌燕连饭都没吃,一步都不敢离开丁岩家,趴在望远镜上,在小树林里寻觅。
她虽然不相信丁岩以前杀过人,但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如果幻觉升级,很可能会让他做出些异常举止来。
而且,凌燕知道,守在望远镜前,是她唯一能找到他的办法。
守候的过程凌燕心里充满矛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队长汇报这个情况。
到了夜里11点多,丁岩还没有出现,凌燕坐卧不安,既盼望能早点看到丁岩,又害怕真的看到他。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了异常情况,随即她的视线被小树林里那一男一女给吸引了。
那男人肯定不是丁岩,他搂着身边的女人,正在做一些亲昵的举动。
忽然,那女人不动了,还睡倒在了地上。
男人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慢慢往外面走去。
凌燕呼吸急促,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摸起电话来打给队里,她自己,也准备立刻下楼到小树林里去。
离开前,她下意识地再趴在望远镜上看一眼,那个准备离开的男人,此刻居然跟另一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看他那么眼熟?
凌燕怔一下,终于想到,那个男人其实就是丁岩。
凌燕赶到小树林里,两个男人已经停止了扭打,全都跌坐在一边,起不来了。
丁岩用刀片割破了那个男人的喉咙,而那男人也用刀在他的肚子上捅了几下。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女人静静倒在血泊里,已经死了。
凌燕抱起丁岩,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丁岩微笑,虚弱地说:“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小树林杀人桉的凶手,就是小区门口话吧的瘸子老板。
第一次你们来问我情况,我就想到了是他,但还不敢肯定――要知道,我真的没看清凶手的模样,只是,凶手走路的样子跟我们不一样,他是个瘸子。”
“先不说这些,我送你去医院。”凌燕泪水越流越急,她已经看出来,丁岩不行了。
“这些日子,我知道自己没有杀人,那些都是我的幻觉,但我却想,在自己死前,一定要替你抓住凶手。
我观察了好长时间,终于知道了瘸子杀人的规律,哪天他关门早,那么晚上一定会有行动。
所以,今晚我才让你到我家……”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早点抓住他,你就不用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凌燕哭道。
“反正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我可不想自己死在家里或者医院里。
我的死要特别点,也许只有这样,你才能记住我。
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你,我喜欢你,真的没有什么目的。”
丁岩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笑,但身子却开始轻微地颤栗,那是死亡前的痉挛。
凌燕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早已经泣不成声。
警笛声传来,队里的同志赶到了。
几天之后,凌燕带着一束花去丁岩的墓前,离开时,她重重地擦干了泪水。
黄昏时的暮霭已经弥漫在山林间,身后的墓地也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这时的凌燕知道,自己的生命里再也抹不去一个男人的影子――那是个多情而狡猾的男人,他喜欢上了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没有目的。
如今,自己记住了他,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用他的死亡实现了他的目的,他的死亡,竟也是如此多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