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婚姻生活的上半程,我都是在那种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度过的。常常觉出男人的好笑,一开始个个都是猴急的色情狂,饥渴得以为可以一口气喝上三五桶水,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堕入一片汪洋——男人永远是女人的胯下败将。
除了欲海翻天,最受不了她的,还有酒后失控,喝下四瓶啤酒,就要发酒疯。
嫌我和一个哥们儿挨得近,当场砸了玻璃餐桌。
深夜吐在床前的秽物,都要由我打扫——我爸滴酒不沾,我喝酒从未吐过,见人呕吐都要躲得远远的,现在倒成了她的扫地机器人!
有一次喝得乱了性,一把将女儿推出卧室,坐地上哇哇大哭,她却只想把我按上床……
婚姻是这样走到穷途末路的吧:当爱情(情欲)转变成亲情,如果没有共同语言,不能做个心灵的挚友,还可以做个肉体的老伴儿。如果连肉体都避之不及的话——女儿睡在中间,有时她的脚碰到我的脚,我都会像触电一般缩回——还是早点散伙得好,如果你的亲戚朋友中也有几个怄气怄出癌的苦人儿在拿生命警醒你的话。
我曾经无限憧憬过的婚姻,绝不会出现这样两难的抉择:冬夜的卧室,要不要开窗。不开窗,她觉得憋闷,开窗的话,我第二天一准儿咳嗽,于是整个夜晚,她开了我关,我关了她开,相持不下,就开一半,我发现那开了一半的窗户,就是我们爱与被爱的尺度。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争执比比皆是,而我们的辩驳——有时是简单粗暴的相互指责——永远都对不上焦,我的眼前常浮现这样滑稽的一幕:她对我周围的小水洼指手画脚,而我在凝视她背后的无底深渊。当她没头没脑地否定我这个男人的时候,我正处心积虑地想把她从自己的理想国驱逐出去……
女儿是唯一的牵绊,自身的成长早就告诉我,孩子是情感连接的纽带,也是捆绑不幸婚姻的绳索,被我和妹妹捆牢的爸妈,如果当年早早离了,会比现在过得更差吗?
前几天,我对女儿说,宝贝,我再给你找个新妈妈好吗,那样就有两个妈妈一起爱你了,一个妈妈晚上不回家,就让另一个妈妈来陪我们睡觉。女儿说,太好了爸爸,我能再要一个新爸爸吗?我说不能,那就太贪心了。
过午,卷帘门升起,我第二个冲进去,拿到号码牌。
她迟到半小时,见面第一句话:跟你租房住了六七年,现在回迁上房了……我真没那个命!
这话像黑色的磁带条,在我脑子里缠成一团,突然卡住,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我是在可怜她,她也抽泣起来,也在可怜自己吧。办事员说,要不你们再考虑考虑?
不再考虑了,她先签了字,然后递给我签。
“离婚理由”和所有人一样填了“性格不合,感情破裂”——像万金油一样好用的辩词。
女儿的抚养权归我,她可以随时探视,结婚时陪送的家电归她,房产是我爸的,和她没什么瓜葛,我只有被套牢的股票,她还要还车贷,我们经济独立到最后一刻。
一起走出门厅时,她说上午有个女同事也来离婚,只是想吓吓她老公,她老公认错了,就没有离成。她其实也是……
我已泪流满面,因为自己是死心塌地要离,并不无羞愧地体验到:这世上有一种情感,就是你让我内疚死吧,但请你离开我……这世上有一种情感,就是你让我内疚死吧,但请你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