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几年的时候，市里的师范学校还包工作分配，我毕业后被分在了鹅城中学。

    鹅城不是城，是个乡，不大，学校是个初中，也小，三个年级加起来连同教职工不过几百个人。

    学校有个初三老师被调走，校长一拍脑袋，就把我安排去了当初三的班主任，初三（4）班。

    乡镇上的中学，教育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教学压力。我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带个班级挺简单，没想到，才四个月，就出了事。

    班上有个女生，缺席了一个星期，第二周我被告知，她怀孕了。

    出事那女生叫欧阳强，名字特像男孩子，成绩挺好，我对她印象还挺深。短头发，宽T恤，灰运动鞋，皮肤有点黑黑，初次见到时，要不是看到青春期那微微隆起的胸部，我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个女孩。

    这女孩十五岁，正处于叛逆期，眼神桀骜不驯，性格很孤僻，除了点名答个到，平时很少跟人说话。

    怀孕是她妈妈发现的。说是发现，其实也不算，严格来说，是她妈妈来学校通知我的，她一个人。

    她来了后直接说，她女儿怀孕了，要休学。
     

    语气特平常，就好像是她家儿媳妇怀了孩子，需要在家里待产。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孩子早孕，再怎么疏于管教，也是个大事，她竟然如此淡定，不慌，不闹，也不深究孩子是谁的，不像别的家长一样，要问学校讨回个公道。

    这太反常了。

    出了这样的事儿，关系到孩子的声誉，不好声张，我只得带着她找到校长，寻了个身体不适之类的理由，办理了休学手续。

    一切结束后，我试探性问她，你就不关心欧阳强肚子里这个孩子是谁的吗？

    她答，发生这种事情毕竟不光彩，不宜声张，能查到是最好的，查不到就算了，我女儿命苦，我认了。

    我又追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她顿了顿，看了看我，说道，老师，这是我们的家事。

    我本来还想问问欧阳强的情况，被她一句话堵得死死的，打趣地闭了嘴。

    但欧阳强毕竟是我的学生，我不得不管。

    其实我有一个重点怀疑对象——李友，隔壁班一个男生。

    欧阳强很内向，不爱跟人说话，但李友是个例外。后来我找人问过，这个李友从小学起就跟欧阳强是同学，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李友个子不高，剪了一头小碎发，说话声音很高调，走起路来拽拽的，吊儿郎当的，浑身上下充满了叛逆气息，典型的熊孩子气质，看着有点惹人烦。

    我料这两人要惹事，果不其然，四个月不到，女孩家长找过来，说是两人早恋了，要求学校处理。

    于是找双方家长谈话。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欧阳强的父母，看着都挺老实巴交的。她父亲有点结巴，经常一个词要说好几遍，才能勉强说清楚，不说话时他就笑，看着挺踏实的。她母亲嘴巴倒是利索得多，常常替丈夫做补充，而且左一句老师右一句老师的，叫的特亲切。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了解到一些关于欧阳强家里的信息。

    她是独生子女，这在那个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乡镇里，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虽然计划生育一直在进行，但这个地方的人对传宗接代有很深的执念，一般家里都会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并且至少有一个男孩，像欧阳家这样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并且还是女孩的情况，整个学校都很难找出第二个。

    据欧阳妈妈讲，生欧阳强的时候难产，大出血，生完就落下来不孕不育的病根。

    所以不是他们不想再生，而是实在没有办法，实际上，夫妻俩做梦都想要个男孩，但是求了十几年的医，却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夫妻俩没有生出来男孩，却一直把欧阳强当男孩养，取男孩子名字，穿男孩子的衣服，剪男孩子的发型……她几乎在任何方面都被当成男孩子来对待。

    但不管外在再怎么打扮成男孩，她是女孩这个事实改变不了，加上生她又导致了母亲不能再生，所以从小到大，她就受尽了各种冷落——爷爷奶奶不喜欢，外公外婆不喜欢，亲戚长辈不喜欢，就连父母，虽然勉强接受了只有一个女儿的事实，言语之间都充满了对欧阳强的失望。

    “要是强强是个男孩就好了。”这是欧阳妈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这就难怪这孩子性格如此怪异了。

    这是他们的教育不当引起的，但他们夫妻俩似乎意识不到这一点，就连早恋这个问题，作为双亲的他们也只是一直抱怨责备女儿，毫无关切之情。

    面对这种情况，我能做的非常有限，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只得苦口婆心劝说几句，让他们多关心关心孩子，算是尽了我为人师长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