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有个规律,大事儿一般都会凑到一起发生。被鱼钻进尿道的老先生还没出院,又来了一个自宫的男孩。
2018年7月19日晚,正赶上我值班,医院接诊了一个用剪刀切断自己阴茎的男孩子,只有17岁。送到医院时,距离他自宫已经有将近4个小时了。
接诊的医生介绍说,断后的阴茎保存条件非常不好。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低温保存,及时降低断掉部分的温度。再用生理盐水冲洗断掉的部分,然后装进干净的容器,周围再放上冰块,和患者一起送到医院。
可是,男孩子的阴茎被发现时没有做任何处理。我开始对阴茎断面进行清洁处理,用加了抗凝剂的生理盐水把附着在上面的脏东西冲洗掉,再把坏死的组织清理掉,直到能清晰地分辨静脉动脉和神经。
接下来就是手术时间了。医生们通过精细的显微手术缝合,包括男科在内的多个科室(心脏,呼吸,肾脏,神经,泌尿)的8名医生联合手术12小时,终于将男孩的生殖器成功缝合。
值得高兴的是,因为救治及时,供血恢复良好,伤者应该可以恢复正常排尿和勃起功能,孩子的未来不会受到影响。
手术虽然成功了,可我注意到,男孩子的反应很奇怪。他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从入院到送回病房,居然没听他喊过痛。警察介入调查时,他也不开口,奇怪的是他的母亲也保持沉默,而且很少来看他。
这种外创手术术后的护理就显得尤为重要。可男孩子特别不配合,不是要拨导尿管就是拉扯点滴,甚至我发现,他几次试图伤害接好的部分。我和两名护士排了班,全程24小时看着他,防止他伤害自己。
那时,他只能靠导尿管引流尿液。我就搀扶着他去洗手间,再扶着他蹲下像个女孩子一样小便。
有一次,我用轮椅推着他去花园晒太阳,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说:“姐姐,我真想像你一样,做个女的就没有压力了。”
我说:“我还想做个男的呢。如果我是男护士,就没有人骂我不要脸,也不会被患者家属又打又看不起了。”他疑惑地问:“做女的不好吗?只要找个有钱的丈夫就行了,不是吗?”
“谁告诉你的?你看我也结婚了,我本来可以不用工作去随军的,可是我现在还是照样在努力工作呀!人要活出自己的价值,才会觉得生活有意思。”
“我还是想做女孩子,我妈说,正因为我是男孩,就要加倍严格要求我!”难道这就是他残忍对待自己身体的原因?
“我爸和我妈都是博士,我爸常年在国外工作,只有我妈一个人陪我。他们总觉得自身的基因好,所以就应该生一个特别优秀的孩子。可惜,我经常让他们失望。
“很小的时候,我就体弱多病。我妈就给我弄各种东西补,那些乱七八糟的汤加在一起都能把我淹死。我从3岁开始就在上各种兴趣班,钢琴、数学思维、英语、法语、跆拳道,她还要求我必须要拿第一。
“我6岁的时候,有一次考得不好。晚上我妈气得罚我跪了一夜,她允许我起来的时候,我的腿都不听使唤了!
“后来长大一些我才知道,我妈给我一直吃的补药是紫河车,就是人的胎盘,真恶心!我不吃,她就按着我的脖子往里灌。
13岁的时候,我还进过一次医院,那天我不想上学,没有按时起床,她就拼命掐我的脖子,把我都掐昏迷了。”
这个17岁孩子的经历把我吓到了。凭我的经验判断,我感觉他母亲很可能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和狂躁症,她在用惩罚孩子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病情。如果继续下去,孩子不但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还会患上和母亲同样的病。
经过孩子的同意,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了警方。警方采取了应急预案,强行判定有暴力倾向的母亲不许靠近孩子5米范围以内,也就是说,除非孩子原谅她,否则她要永远站在5米以外看她的儿子。
孩子的父亲从国外赶回来之后,决定让妻子接受住院治疗。孩子的监护权给了父亲,后来,他父亲决定带他出国,做身体和心理的康复治疗。
一周之后,我收到了那个男孩子的告别电子邮件。他在邮件里说,他去医院看过妈妈了。
她在治疗过程中情绪非常不稳定,一见到他就哭,还不停向他道歉,乞求他回到她身边。他告诉妈妈要出国去学医,等他学成归来会治好妈妈的病,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这件事情给我触动不小。我们可以原谅这位母亲的病,但孩子肯定不是她的药引,更不是她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放了孩子,才是真正的爱他。
今年8月,我们院又有一批新护士来实习。看着她们活力四射又略显青涩的笑脸,我希望她们也能像我一样热爱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