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的后小花园,常住一名女鬼。
是吴家的小少爷偶然在树下挖出来的。
小少爷六岁半,好奇心无限且没有畏惧之心。
女鬼本是团窝在一个酒坛当中,酒坛浅埋树下。
夏日困觉,正好睡眠,被吴小少爷用一柄扒玩沙土的小木锹给挖了出来,又失手砸碎,鬼才得以出。
初时,只有一团雾气,过得二刻,渐有人形。
吴老爷彼时正在书室书写,恍惚听得仆人报有鬼,又见外边连声噪叫,搁笔笑骂:“青天白日,尽管胡言,人走阳间路,鬼走阴间路,路又不同,何以相谋?”
话刚落,瞥面见着一道人影,如烟寂寂,如雾荡荡,阴惨惨立在窗上。
吴老爷大惊,呼问是谁?
鬼直愣愣盯着人,不见喜怒,亦不言语。
过一会儿,鬼气渐渐聚定,看得出是一名女鬼。
吴老爷幼时也是儒门中人,与鬼神一向疏远,这些年和夫人在上奉养一位老太太,在下抚育一名幼子,一直勤勤恳恳。
行商坐贾,也颇有善商的名声,再想到平时,他夫妇既不苛待仆人,也不与外人结怨。
思来想去,吴老爷连连摇头,没理由白日里召来一鬼。
未想清楚呢,瞧见女鬼朝他招手。
吴老爷的心中就有些为难,不知是离去好,还是上前招呼好。
转念想到,不知她目的何在?
倘或是问路,她是走阴间路的,阴间路前世或许走过,今生早已忘却。
倘或是借债,借她几钱倒是不妨,只是以后要如何讨还,与鬼立契,是找人见证,还是找鬼见证,还要在前说定。
或者是心中有委屈要找人倾诉?又或者有冤仇要报?莫不是无意得罪害此人终身?
正思量间,勐地瞧见女鬼手中提着一物,正是自己幼子,遂跪下哀告:“幼子无辜,万勿伤害。”
叩了数个头,又道:“人鬼异路,你有冤怨不平,在世牵念,尽可说明,我薄有资产,愿意散尽为你平冤解恨,使你瞑目,若是要上路盘缠,我叫人多烧金箔,助为上路。”
女鬼振振衣袖,笑了笑,开口说道:“我生前也只有两袖清风,死后再有金山银山,又有什么意思?我不为取财,只有一桩不平事……”
见吴老爷始终惴惴,也不看鬼。
女鬼才低头,看了看手中孩童,似乎无意,抬手掷在吴老爷怀中。
吴老爷慌忙举手接住,除过身上略有凉意,小少爷只是熟睡而已。
心中稍安。
问鬼来历。
鬼道:“虽然寻仇索命而来,应该向你交代一番,不过两百年过去,人世几经换代,况我生前是无名之人,你也认不得我,我姓梁名渠,是苹州郭县人士。”
吴老爷道:“既然已过去两百年,想来得罪你之人也早亡故,又已轮回数回了,今人鬼异路,何不早入轮回?”
鬼道:“这桩仇怨未了,心中牵挂,泉下路难行矣。”
吴老爷问:“只是仇人已死,要如何相报。”
鬼道:“这件事不用怀疑。一世因,累世果。我身死之后,魂魄进入阴司地府,受阎君老爷审问时,因为极力喊冤,坚决不肯投胎往生,阎君也无可奈何,只好让我暂住阴间,我那时节在阴司各殿游走,认识了一个劳溪道士,自称是周天子家做过宰相,这人有些道行,晓得些命数,有一日忽然对我道别,说要往岐山求道,说我的心愿要往他后人身上去寻,我因此来找你,先说明缘由。”
吴老爷原本认真听着鬼话,到最后悚然失色,颤颤问鬼:“仇家是谁?”
女鬼道:“记得祖上,有赫赫一位将军,姓吴名道兵。”
吴老爷仰面想了想,道:“不错,这位算起,是我太祖爷爷。”
女鬼道:“你这位太祖爷爷,正是我要找寻的仇人。”
吴老爷低头暗道:“我这位祖上,是开国功臣,有名的罗刹将军,战场上杀敌无数,若说刀下冤魂,只怕数不可计,有一二位来此寻仇,也属正常。”
转念又想:“我听人说,父债子还,不知这子是单指儿子,还是指的子子孙孙之子,她若要找我相报,是引颈就戮的好,还是据理力争的好?又还是讨饶求生的好?”
吴老爷正要再问,抬头看鬼时,鬼早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