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报纸上只透露过那些有钱有名的人的离婚的办法,在报纸上登个公告就好。这个方法对四英来说当然不可行。
像所有那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她首先就是去请求娘家人的支持。不过她也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来自娘家人激烈的反对。在他们眼里,她疯了。
四英特别能理解他们,对于女人想休掉男人的这种事,他们在戏里都没听说过。更何况,她的理由那么不可思议,为一个跟她没有关系的小女孩。
四英知道不完全是因为招弟,但她表达不出来那种心灵深处的绝望。招弟是一个说出来她自己和别人都能懂的理由。
娘家人之外,她去找过保长,找过地主家那一族的长辈,去过镇公所,她的“疯”越来越有名。
她依然住在地主家,依然肩负着那个家庭正常运转的任务,没人相信她能离成婚。她自己也不信,可人活下去总得有个盼头,她将离婚当成了糟心日子的盼头。
鸦片是个无底洞,田地变卖得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几乎不剩什么了。
紧接着,新中国成立了。
土改工作组正需要典型,主动找上四英,帮着她离了婚,还分到了少少家产。四英带着招弟住到了地主在乡下的几间旧屋子,过了两年,她送招弟上了学。
招弟11岁时,她再婚嫁给了性子沉闷,但对招弟和她都好的我外公,生下五个孩子,存活三个。
我母亲是那些孩子中的老小,生她时,外婆已经36岁。招弟则成了我母亲家中第一个读书人,她中学毕业后考入师专,成了老师。
有了招弟的工资收入,大舅和我妈都得以读书。大舅中学毕业后留在了县城做工人,而我妈中专毕业后也做了老师。只有二舅不喜读书而传承了外公的篾匠手艺。
地主被强制戒了鸦片,却也只活了35岁。地主死后,二房带着地主娘再嫁,生了三个孩子,地主娘的余生像所有的奶奶一样,带大了那三个孩子。
外婆一直跟着二舅生活在乡下。大学时的我一放假就去乡下陪她,于是,我有幸听到了外婆的故事。讲完后,她习惯地来了一句——“这个时代,真好!”
这是外婆总讲的一句话。那一刻,我才无比明确地感知到她满腔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