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顿饭,满月吃得很不安。方时仁的目光,十八岁时,她只觉得是爱情。二十八岁,她看出来了,还有欲望。几杯酒下肚,方时仁说:我至今未忘你家书房那方有粉红色桃花的白窗帘。
满月抬眼,那目光,似惊诧莫名又似命定如此。方时仁迎上了她的目光,两人的眼睛痴缠着,满月心底那把似乎不管经历了多少个男人都没能完全燃起来的火,瞬间火星四射。
和方时仁吻倒在宾馆那张床上的时候,满月剥方时仁的衣服,充满了激昂的情绪。方时仁进入她的时候,满月像只小兽一样喘息着,心里那把火在熊熊地烧着,满月想把自己烧成了灰,和他混在一起,永不分离。方时仁奋勇地动作着,满月看着他的脸,心中充满了欢喜。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那把火,却总只那么烧着,就那么烧着,她越期望火烧得更旺,那把火似乎就越弱。她不想它熄灭,她紧紧抱住方时仁,弓起身体去迎合他,可是不行,她心底的那把火,似乎马上就要熄灭了。满月一惊,几乎是慌张地把眼睛闭上,试图去想象十八岁那个午后,那方欲望纠缠的窗纱。可就在此时,方时仁低吼一声,趴在她的身上,不动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连一点那窗前的美好都没有?是他老了吗?还是她爱他的心已经改变?她心心念念想了十年的这个男人,她只有想着他才能和别的男人睡的男人,竟然,竟然,竟然连那个乡下男人都不如!
这个想法,像一只妖兽一样跳出来,放了一粒叫做失望的种子,在满月心底渐渐冷成灰的那个角落里。
方时仁翻身躺到旁边,问她:宝贝,我厉害吗?满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以为他会问她当年为什么没有等他,或者问她这些年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来找他。或者会说一说这些年他失去她的消息之后的种种。也许,还会说一声她父母没了他很抱歉或者难过之类的话。
她独独没有想过他会问这一句。
嗯,你非常棒。满月顺口回答了这么一句。不加思考的。就似妓女奉承嫖客,就似她应付那些给她钱的男人。答完这一句之后,在短暂的沉默间,满月发现那粒放在欲望灰烬上的失望种子,瞬间便长成了大树。
满月,你这次回来,变得很漂亮,也算荣锦归乡了。方时仁说完这一句,望着满月,稍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最近想买房子手头紧,你能不能,借我一点?
嗯?方时仁说得很慢,满月都听进去了,可她一时半会仍反应不过来,赤裸着的男人向赤裸着的她借钱,给她的感觉就似那些嫖她的男人睡完之后问她五百够了吧如此之类。而方时仁笑着,过来搂她:我要不是为了买房,我不会向你开口,这多难为情。
满月就信了。虽然失望到了极点,但还是信了。那一天,她给了他五万,是她积蓄的一半。过了几天,他们又有了一次,方时仁在床上,仍是那么快速结束,然后在满月满身满心的失望中,说存折丢了补手续费时间,可房子再不交钱就没了,问满月能不能再借给他点,他补好存折就还。这么拙劣的谎言满月也信了,又给了五万。
满月去打问了父母的墓,远远地看了一眼。心里堵得快要窒息。没敢走近。她觉得自己是个没心的。又觉得自己不能走近,因为她连后悔的资格都不配有。
她不肯承认父母因自己而死的残酷现实。
满月无处可去。她那点钱,很快就没了。她的心里空荡荡的找不着点儿,在街上转着转着,就到了方时仁教书的学校,门卫拦住她,问她找谁。满月说找方时仁。门卫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半是艳羡半是鄙夷地说:方时仁早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了。勾引女学生给发现开除了!这些天学校叫我们严查来访,就是因为听说他不知从哪搞来了钱,又来学校里骗女学生了!我们报了案,听说他吓得连夜跑掉了。
当满月找到方时仁那间凌乱狼藉的出租屋时,心里荒凉得就像初一晚上的天,暗得可怕。她心里最后那点火星,连挣扎一下都没得挣扎,就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