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傍晚,季匀泽先回来,拖着脚进门。喝了多少酒都显在脸上,一双眼睛也赤红着。
丫头上来为他脱外套,他许是在外受了气,借着酒劲逮着谁都撵都骂,里外丫头都被他唬得不敢靠近。
他歪歪扭扭地一个人走进正厅,耷拉着脑袋,颓然地陷在沙发上。手里的烟就没断过,厅里一会儿就乌烟瘴气。
蕊珍本不打算过去的,听他在外咳嗽,到底没忍住。在屋里泡了茶,就支着病腰端过去给他解酒。
季匀泽见她来,也不知到底醉了没有,反正还记得她不喜烟味。也不看她,掐了烟乱唬:“人都死了?来个开窗透气的。”
丫头赶紧跑进来,拉帘子,开窗。蕊珍主动和他讲话:“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
他蔫头耷脑的,忽觉口干舌燥,去拿面前的那盏茶,吐字简洁:“她去听戏了。”之后又无言语。
蕊珍着实尴尬,才接着话头儿说:“如今戏馆倒不怎么时兴了,多少人都喜欢去看西洋电影。”
他掀起一双疲惫猩红的眼,静静地看着她。她被盯得无所适从,垂了眼伸手去抠案上那柄团扇的大红穗子。
周遭静得能听到炉壁上的钟摆声,流年哗啦啦地跟着敲进来。他叫了句:“吴蕊珍。”
蕊珍震了一下,几年前的晚上,她在楼上听了一夜,往后的多少个日子那声音在她心里、灵魂里荡着。
“吴蕊珍。”他又叫了一句。
她一抬眼,泪眼撞见泪眼,他说:“当初为什么这么狠?”
她说:“我爹过得不容易,他老了,想回来。”
他剧烈地咳着。提了往日里从不提的话,知他是真的醉了。
酒烧了心,季匀泽捂着嘴折身去吐,颈脖子上的围巾眼看着就要掉下来,蕊珍一步一顿地跟在后面。也不知是想护围巾,还是护他。
他吐得撕心裂肺,她抹着泪劝他:“以后少喝些吧。”
他扶着瓷砖壁艰难地站起来,像是没了重心,忽然抱着她说:“蕊珍,我真的难过。”
刚擦干的泪痕迅速又添了新的。楼梯在他身后,木纹模糊着,撑开的翠玉屏风投着窗外枫树黑黑的影,摇一下伸到底,再摇一下又回去。
其实两个人都是有心的,可总觉得四处都错了位。
苏小蛮歪歪倒倒,捏着手绢扣着珍珠包进来,刚一丢手就看到这一幕。当下拧了门前的灯座,脱了一只高底鞋就往那边砸。
两人如梦初醒地退开了,站在一侧只觉手脚都没地方放。
“你巴巴地丢下我,就为了在这儿和老情人搂搂抱抱,是不是?”苏小蛮趿着一只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眼也红着:“你娶我时到底在想什么?你季家亲日,我能没脸没皮地去伺候那些大爷?”
“可我做得不好吗?那日本人摸我一只手,我就递上另一只,褪我袜子我就双手奉上,你喝不来那些酒我替你喝,你哄不来的人我替你哄……”她剧烈地抽噎了一下,就要哭出来,“季匀泽,你但凡有一点……一点点的心,你不该这么对我。”
季匀泽微低着头,酒醒了一半,轻推蕊珍回房。蕊珍折身往屋里走,他用臂送了她一下。
这个动作让苏小蛮受了刺激,扶着沙发背大叫:“季匀泽,你浑蛋。”说着就往这边扑。
季匀泽快速将蕊珍送进房里,关了门,蕊珍靠着门又开始哭。
外面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苏小蛮阴阳怪气地吵着,中间夹了几声清脆的耳刮子,乒乒乓乓地上了楼。
之后静悄悄的,什么音都没有,到午夜的时候,楼上又传来几声扇巴掌的声音,不知是谁扇的谁。
门响了几声,有人叫热水,要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