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云呵着手去收拾残羹冷炙。  

桌上还残留着两壶酒，是二丫头她爹带过来的。她晃了晃，有一壶尚未喝完，还有大半壶。摇一摇，哗啦啦响。  

他们这儿靠近乌木江，以酿酒最为出名。  

那酒要选择上好的高粱，倒在其次，顶顶主要的是，酒初初酿成，要放到江水中去。要不偏不倚，放到江心中，才能酿成绝顶好的酒。若是放偏一点，水流速度不同，淤泥沉积程度不同，江水浑浊清澈不同，酿出的味道就天壤之别。为了酿成这酒，要选上好的食材，要有一艘船，要有一个水性极好的人，在波涛汹涌之中下水，将酒一瓶一瓶系好放在适中的位置。船要停在江中，等几日或几月之后，再下水将酒取出。  

这样一系列动作下来，花费颇巨。在峨眉村，除了二丫她爹，再没其他人有这本事。  

秋云将酒壶打开，便觉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她心下兴奋，将酒在东厢被窝里藏好，才去收拾碗筷。
  

弯月西移，村子里愈加安静。偶尔一声犬吠，却两声就停下来，更像是谁家的狗睡梦中打了个哈欠。她出去瞧了瞧墙角的腊梅，月光之下，果然正开得热闹，香味一如往年，清淡如烟，又缕缕不绝。  

她寻思她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先上床了。  

将酒壶从被窝里掏出来。  

却突然觉得不对劲。  

壶很重，却不颠簸，里面装的似乎不是水。  

那酒壶是葫芦形状，圆滚滚的大肚子，细长的颈脖。她提着壶脖子晃了晃，果然没半点酒水晃动的声音——重量明明没少，怎么没水声了？她将酒壶拿到耳朵边，边晃动边细听，一样没有水晃动的声音。却仿佛听到……有别的声音，是什么呢，好像是，呼吸声。  

秋云疑心自己听错了。  

又换了个耳朵。  

酒葫芦里还是匀长的呼吸声，而且十分安稳踏实，像这里是他的家他的床铺，他安安稳稳睡着呢，谁入侵就是谁的错。  

李秋云有点恼火，这是谁家呢，你睡得这么香。  

她将酒壶倒过来，拍打壶身，叫道：“谁在里面？是人是妖，出来！”  

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我再睡会儿......嗯，好酒，再来一壶。”  

那声音分明像是一个熟睡的人，刚刚被惊醒，还没恢复成平常的模样。十分的懒散，八分的清冽，一百分的性感。  

李秋云吓了一跳。  

声音从酒壶里出来的？  

酒壶里能藏住个人？  

但她是个稳重的姑娘，自从娘走后，家里的事都是她操持，大事小事都见过，这点事还吓不到她。她用尽力气将酒壶对着墙壁扔过去，随着“晃荡”一声响，她心里恼怒极了，好好一壶酒，就这么没了。  

酒壶在地上滚了几滚，从壶口露出几缕缎子般的黑发，那慵懒的声音道：“把窗户关上，别冻着我。”  

李秋云下床，拽住几缕头发往外拉，很快就拽出一颗小小的人头。那人头像被从漏斗里挤出来一样，慢慢变大，再变大，终于成了一颗正常的人头。  

这是一颗很好看的人头。白得耀眼，灯光下看着，比外头的雪珠子还要白，眼睛像宝石一样熠熠闪光，嘴唇很薄，但形状很好看……李秋云怔了一怔，这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比她见到的所有男人都好看。  

那人头对她眨眨眼，接着“砰”一声响，酒壶被撞碎，人头不见了。  

李秋云被那几下眨得心都乱了，她小声地、不停地说服自己，这是个妖怪，这是个妖怪，你可不能动心。  

旁边忽然有人问：“好看吗？”  

李秋云想拒绝回答，可那声音太温和细致，又忍不住点点头。  

那颗美丽的头就倚在她旁边，现下能看到他全身了。  

他穿着一身淡绿的袍子，腰上挂着一块同样颜色的玉坠，灯火昏黄，月光入户，照得他直如花树堆雪，露珠荷叶。  

他的脸越凑越近，笑道：“既然都这么好看了，那亲一个？”  

眼见着他薄薄的嘴唇就要亲上来，李秋云一巴掌抽过去，那人却半道截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抓了几抓，慢悠悠道：“粗鲁。”  

李秋云面红耳赤，跳出好远，心道，差点就亲了，真可惜。嘴里却道：“你个妖怪。”  

那人道：“不敢，小生胡寒。”  

李秋云道：“你就是引诱二丫头的妖怪。”  

胡寒靠在墙上道：“我就引诱过你。”  

李秋云道：“二丫头他爹，带着我爹和我二叔，布下天罗地网，今天就要把你捉了，你还在这里胡扯。”  

胡寒笑道：“我早就闻着酒香到你家了，他们找不到我的。”又欺身道，“你担心我？”  

秋云已经恢复神智，走到床边拿起被子，捂在脸上。被子是前几天晒过的，又软又蓬松，带着太阳干燥温暖的味道，正好掩饰她刚刚的尴尬。  

胡寒道：“姑娘？”  

李秋云吓一跳，结结巴巴道：“胡……胡公子。”  

胡寒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床边，正低下头跟她说话，温热的气息正好呵在她耳边，把她耳朵吹得痒酥酥的。  

胡寒笑道：“你爹回来了，我改天再寻你。”  

轻笑声渐渐远去，他竟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