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云握着魂相离,三更时分离开峨眉村。
倒盏村得名于倒盏山,那山活灵活现,颇像一只歪着的杯子。
很久很久之前,爷爷曾经跟她讲过一个故事。爷爷说,他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反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那时候,倒盏山还没有来,倒盏村还平坦如毯,人和神和妖魔鬼怪混居,神庇护着人类。有一天,妖族魔族和人族聚会,妖族派出一只狐狸来引诱人族首领。那狐狸倾国倾城,风情万种,人类一看,立时神魂颠倒。妖族提出条件,说人类凭什么生活在这样美好的地方,每天鸟语花香,阳光露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如果人类愿意让出一部分地盘给他们妖族,他们便贡献美女珍馐,从此人类不用生产。人类抵不住诱惑,眼看就要答应,神怒了。他将手中的酒杯丢下来,砸在狐狸身上。酒杯化为倒盏山,压住了狐狸。
李秋云立在倒盏山脚下,心道,胡寒,你就是那个狐狸吗,你是来诱惑我的吗?
群山寂寂,没有人回答她。
三更将过,倒盏山上走下来一个人。
这人麻衣长发,面容俊美,腰间挂着一个玉坠。
李秋云瞧了一眼,便晓得那是胡寒。天地间除了他,再没人有这样的风姿。
他慢慢走过来。
走得越来越近。
李秋云的心怦怦怦跳。
他走到她跟前了。
他瞧了她一眼,又走过去了。
那一眼,就像瞧着挡路的石头,毫无感情。
李秋云伤心欲绝。
这还是那个温暖的少年吗?
她握着魂相离,想着要不要丢了它。因为有了它,他再认不出自己的魂儿,再也不会像当初一样,将她拥进怀里,说:“你看外面那么冷,你让我去哪,不如我就在这儿睡了吧。”他又说,“秋云啊,我是这世间最纯情的妖。”
李秋云找了个石头坐下,花草掩映中,看胡寒坐上江边的石头。
江水潺潺,夜沉如水,倒盏村还有一两户亮着灯,一团晕黄的光,映着江水。夜风过处,花草树木微微动摇。
胡寒伸手,一条鱼蹦跶着跳出水面,跳到他手上。
他看都没看,一口就咬下去。
李秋云“啊”了一声,站出来。
胡寒面无表情,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放在嘴边,咀嚼两口,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道:“滚。”
李秋云哽咽道:“鱼是生的。”
胡寒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突然笑道:“这鱼果然不好吃,人更好吃。”
他的笑容没有达到眼里,看上去非常恐怖。
李秋云道:“人不好吃,鱼也不好吃,胡寒,你说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我烤熟的鸡。”
胡寒道:“啊,对,我见过你。丑陋的人类,长成这样,还出来奔走,不怕丢人吗?”
胡寒离她越来越近,脸上的戾气越来越浓。
李秋云道:“你丢过一件很宝贵的东西你知道吗?”
胡寒不屑道:“你说那魂儿?哈哈哈,七情六欲,三魂六魄,这些烦人的玩意儿,不要也罢。”
胡寒越来越近,李秋云突然伸手,将魂相离搭上他的额头。
胡寒一愣,但立刻便感觉一股暖流势如破竹朝他体内涌动,他盘腿坐下,将魂儿导入体内。
夜风那样温柔,李秋云看着自己的肉体慢慢消失,化成无数的星星点点缠绕在他们身边。
你这样好看的人,怎么能吃生鱼呢,她想。胡寒,从此你就是个完整的人了,你可歌可泣,可悲可伤,我若有知,看到你,也很开心。
胡寒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萤火虫一样的光芒,在他身边飞舞。
那个女孩子,化为星星点点,消失在花海树丛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