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未融，人走在地上，咯吱咯吱响。  

秋云她爹隔着门道：“秋云，还没睡？”  

秋云一口气将油灯灭了，道：“就睡。”  

她爹道：“咱们几个人从三更等到五更，都没见那妖怪。想是听到动静，跑了。晚上警醒点，有事叫我。”  

秋云一叠声答应着，心想他躲在酒罐子里，你们去哪里找他。但她心里实在不愿意告诉她爹，这妖怪晚上就在她家。就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咯吱咯吱的声音又响，她爹去了西厢房。她想算你命大，再来我一定告诉我爹——但再来真的会告诉她爹吗，她又没有把握。  

月光如水如烟，凉冰冰地照在床头。不知怎么的，秋云浑身燥热，她抱着被子反复翻滚，恨不得将身上的燥热去除，又恨不得跑到月光底下去将自己晒晒，月光那样凉，一定能让她不这样燥热。  

第二天起床，天已大亮。  

打开门，她才发现地上一层厚厚的雪，像是得明时刻，竟又下了。她爹不在家，雪地上有黄狗的脚印和她爹的脚印，想是她爹趁着她未醒，带着大黄去了学堂。从篱笆里朝外望，是村里出去的大路，路两边的树长得小桶粗了，像两堵齐刷刷的墙壁，一直延伸到无限远。天地寂然无声，只有不时从树梢掉落的雪落地的声音……  

她想起昨天那个风姿卓然的男子，那样疲沓，真的是妖怪吗？真的在这里出现过吗？  

也许是个梦吧。她想。  

一连几天，峨眉村都没妖精的信息。  

二叔来和秋云她爹碰头，哈哈大笑道：“妖怪就是个妖怪，一听到咱们那么多人，转身就跑了。”  

她爹道：“这样也好，闺女们不担心了。”  

秋云去赶集，集市上有卖珠花的，那珠花颜色甚艳，她拿起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但一问价钱，竟然要一两银子，又不得不放下。  

晚上到家，竟赫然看到一朵翡翠一样的珠花摆在床头。  

她心里又欢喜又愁苦。  

那不是她的梦，那个眉目娟好的男人出现过。可他是个妖怪啊，再喜欢又有什么用。  

她翻身去床里，不看那珠花。  

胡寒突然在灯下出现，笑道：“真的不要？你想要胭脂水粉，珠花翡翠，我总能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  

秋云瞥了他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胡寒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引诱你啊。”  

秋云一口气憋在嘴里，半天说不下去。  

胡寒笑道：“我是狐狸精，不就干这营生？你心里既然认定了，我就遂了你心愿。”  

李秋云气道：“二丫不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否认有什么用？”  

胡寒懒懒地靠在床头，道：“我可没碰过她，我是为了她家的酒。”  

“你为了她家的酒，天天跟人家做夫妻一样的事？”  

胡寒嗤笑道：“我跟她说说话，哄她去拿几坛酒喝，做了什么夫妻？二丫她爹，那么精明的人，不会找人去查查他闺女是不是处子？”  

李秋云脸红了一会儿，才道：“白鹤村那夫子，晚上出门遇到的狐狸精是不是你？”  

胡寒靠近她，在她脖子上闻一闻，斩钉截铁道：“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秋云奇道：“别人都说夫子被狐狸精迷住了呢。”  

胡寒道：“那夫子不是个好人，学堂里的学生想捉弄他，弄了个妓女假扮狐狸精勾引他，他就上当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还有什么脸去管学生呢？现在那学生，不晓得多快活。还有那张大傻子，有龙阳之癖，专门调戏长相俊俏的小官人。我怎么能被他占了便宜？只好变成个老头吓唬他。”  

又抓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道：“睡吧。”  

秋云道：“你睡这儿？”  

胡寒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外面冷，我去哪儿睡。”  

李秋云抓起箩筐里的剪刀，迎头就刺下去。  

胡寒一闪身，道：“真不善良。”刹那就不见了踪影。  

李秋云笑笑，心道，还治不了你。 

从这天开始，只要秋云她爹一走，胡寒必来。  

他有时躺在床上，有时靠在门框上，极其懒惰地望着李秋云。  

李秋云洗衣，他看；李秋云劈柴，他看；李秋云做饭，他也看。李秋云觉得这样一个美貌的男子，却生得这样懒惰，实在暴殄天物。有时候两人也说话。但胡寒极少说自己的事情，除了名字，一概不提。  

李秋云问他：“我很好看吗？”  

胡寒淡然道：“貌若无盐。”  

李秋云也不生气，道：“你们妖精个个都美，我当然丑了。我既然这样丑，你天天来这儿干什么？”  

她期待地望着他。  

胡寒却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将她从头看起，从脚到结实的小腿，再到纤细的腰肢，到高耸的胸脯，再到清秀的面孔和微乱的头发。像是一口要把李秋云吞下去。李秋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遮掩道：“我气质好？”  

胡寒哈哈大笑，将腰间的玉坠子取下递给她道：“这个给你。”  

这玉坠他一直挂在他腰间，如小扇面一般，晶莹剔透，从没见他拿下来过，可见相当贵重。这会儿见他拿下来，她心下喜悦，想起戏文里都唱定情信物，难道这狐狸精其实也爱上她，要拿这贵重的东西当个定情信物？